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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天水鎮(zhèn)城南,寂寥已久的顧府,新近重新熱鬧了起來。
一打聽,原來是顧老夫人回來了。
顧老夫人夜深忽夢少年事,回想起昔年和先顧老太爺新婚時的旖旎時光,他們是在天水鎮(zhèn)成親的,后來顧老太爺發(fā)了跡,一家人才搬去徽京城。
葉落歸根。顧老夫人心念一動,在孫兒的侍奉下返回了故鄉(xiāng)。
親朋故舊們都忙忙來拜見顧老夫人。她可是超品的安平侯太夫人。
顧老夫人向眾人介紹侍立在她身旁的少年——顧玄瑯,她的幺孫,現(xiàn)任安平侯第三子。
顧玄瑯今年十七歲,恰與當年剛剛離開家鄉(xiāng)的顧老太爺同歲,有年長之人就認出來了:“哎喲喲,三公子這樣貌,活脫脫就是老侯爺再生吶?!?/p>
一樣的長眉鳳眼,身形消瘦,笑起來左邊嘴角有一顆虎牙。
顧老夫人滿意地笑了:“我三個孫子里,就阿瑯最肖祖父?!?/p>
顧老夫人和故舊們一論起古來,拉拉雜雜的,沒完沒了,不到天黑絕不散場。顧玄瑯瞅著個空當溜了出來,從藏書樓里翻出來一本記載失落道術的典籍打發(fā)時間。
他的小廝板栗見機忙奉承道:“少爺,咱們出去逛逛?”
顧玄瑯神色懨懨:“凋敝山鎮(zhèn),有甚好逛的?!?/p>
板栗道:“鎮(zhèn)上的月老祠極靈驗,若能求得一根紅線,拴在心上人指間,便能做一世恩愛夫妻?!?/p>
“當真?”
“聽說有個殺豬女栓了紅線與秀才公,后來秀才公高中狀元,連皇帝的賜婚也不要,一心一意與殺豬女白首偕老呢?!?/p>
顧玄瑯有些意動,“大哥婚事將近,求了紅線做賀禮也不錯?!闭f完抬腳就走。
板栗心中腹誹,我的愣少爺喲,大少爺那般待你,還給他求甚紅線!
2
二人到了地方才曉得,月老祠一日只散十根紅線給信眾,顧玄瑯來得晚,早輪不著他,還是板栗使了銀子和人換了位次,顧玄瑯才堪堪排到第十位。
廟祝手里的紅線一根根發(fā)下去,終于輪到顧玄瑯了,他剛準備接過,卻不想身后伸過來一只手,徑自從他眼前奪走這最后一根紅線。
顧玄瑯回身看去,只見此人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女,圓圓的臉盤上閃現(xiàn)著一對梨渦,正不住地把玩著手中的紅線,一圈一圈往指間纏繞。
顧玄瑯蹙眉,板栗已喝道:“站??!”說著就要抓取少女手中的紅線。
少女身姿靈動,輕輕一轉身,板栗撲了個空,跌在地上,摔了個狗啃泥。
顧玄瑯出于教養(yǎng),好言相勸:“姑娘,這紅線是我的。請還給我?!?/p>
少女猶豫了一下,搖頭道:“我今日有急用,紅線明日還會再發(fā),我到時取了還你。我羞花絕非食言之人?!?/p>
顧玄瑯亦等不得明日,護送顧老夫人回鄉(xiāng)的仆從下午就要返回徽京城報信了,顧玄瑯想要在兄長大婚前送出紅線相賀,非今日交托仆從轉遞不可。
到底是自己的事情重于慷他人之慨,顧玄瑯沉聲道:“凡事總有先來后到?!彼プ×思t線另一頭,“得罪了。”
顧玄瑯用力拉扯紅線,羞花亦不松手,她竟力氣大得不輸男子,紅線漸從顧玄瑯手中滑脫。顧玄瑯學著羞花,將紅線末端纏繞指間。
一圈,兩圈,三圈。與羞花手中圈數(shù)一致。
紅線拉扯正緊,兩人正角力著,忽而一股酥麻感由紅線傳至二人身上,隨即指間一松,那橫亙于二人之間的紅線,倏然失去了蹤影。
羞花大驚,忙問廟祝:“這是怎么回事?”
廟祝笑呵呵道:“月老大神顯靈了唄。繞指三周,佳偶天成。恭喜二位了?!?/p>
“不可能!”羞花、顧玄瑯、板栗三人齊聲道。
板栗道:“我家少爺可是侯府公子,豈是這女土匪配得上的!”
羞花對廟祝道:“趕緊幫我解開!”
廟祝搖頭道:“紅線已經(jīng)將你們的命運連在了一起,這是月老大神的加持,我沒辦法剪斷?!?/p>
羞花一臉郁卒:“我上了一個大當!”
羞花來取紅線,是聽了一位好姐妹的攛掇,那姐妹精通卜算,給羞花卜了一卦,讓羞花來取紅線,她會在月老祠遇見有緣人。
呸呸呸,這個身形羸弱的弱雞怎么會是她的有緣人。她化為人形十七年來,還是頭一遭吃這么大的虧。
3
回到顧府,顧老夫人的閑話攤子可算是收了,顧玄瑯服侍祖母吃了晚膳,請完安后回到自己的院子。
板栗在書房團團轉,一臉愁苦,“少爺,怎么辦吶?”
若要被顧老夫人知道他帶著三少爺出門,給三少爺締結了一樁“好姻緣”,他絕沒好果子吃。
“瞧你這副慫樣,”顧玄瑯寬慰板栗,“不過是些江湖術士騙人的把戲,你還當真了?”
板栗這才放下心來,“還是少爺見多識廣?!?/p>
顧玄瑯心中苦笑,也不知道方才的話是騙板栗,還是騙自己。
小丫鬟端來熬好的藥,板栗服侍顧玄瑯吃藥,顧玄瑯卻說:“太燙了,擱在案上,等晾涼了再喝。”
顧玄瑯讓仆從都退下,然后他走到了屏風里,掀開恭桶的蓋子,將整碗藥都倒掉。
入了夜,顧玄瑯失眠了。
他拿起那本道術典籍靜靜地看,輕聲而壓抑地咳嗽著。
顧玄瑯心想,氣急敗壞而去的羞花,此刻在做什么呢?
羞花也沒睡,正在數(shù)落她的好姐妹呢。
羞花叉著腰,板著臉:“胡慧娘,枉我當你是好姐妹,你竟然害我!月老祠根本沒有什么有緣人,只有一個看起來就很短命的家伙,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,你說怎么辦!”
胡慧娘大口啃著燒雞,滿嘴流油地說:“順其自然唄?!?/p>
“吃吃吃,你就知道吃,”羞花奪下胡慧娘的燒雞,“你一個狐貍精,不好好修煉媚術,做紅顏禍水這份很有前途的事業(yè),卻偷溜到人間開燒雞店,”羞花恨鐵不成鋼,“才幾年光景啊,你竟從纖腰不盈一握的佳人,變成了膀大腰圓的燒雞西施!”
“你當真要剪了紅線?月老大神賜下的紅線,你剪了,可就再難有姻緣了?!?/p>
“那也總比現(xiàn)在好,你是不知道,”羞花捂著心口,“那根紅線有毒,我現(xiàn)在居然會忍不住想,那個短命鬼此刻在做什么……”
胡慧娘掩唇一笑:“到底是蜜蜂精,嘴上尖利刻薄,心里卻甜如蜜糖?!币娦呋ㄑ凵褚獓姵龌饋?,胡慧娘忙安撫道:“剪紅線的法子,說難不難,說易不易……”
次日一早,顧玄瑯如常給顧老夫人請安。顧老夫人卻因和故舊們說了太多舊事,感懷今夕巨變,夜里輾轉反側著了涼。
顧玄瑯忙請了天水鎮(zhèn)最好的大夫來給她瞧病,大夫開了藥方,顧老夫人瞧見藥方上一味接一味的苦藥直皺眉,大夫就說:“可尋些好蜂蜜,不僅喝完藥甜口,于身體也極有益處的?!?/p>
顧玄瑯命人抓藥熬藥,去庫房一看,從徽京城回來的匆忙,并沒有帶蜂蜜,只能現(xiàn)買了。
顧玄瑯剛走出去顧府,忽然聽見有人高聲叫賣:“蜂蜜咯,上好的枸杞蜜!”
走過去一趟,赫然便是羞花。
羞花與顧玄瑯目光對視了一瞬,羞花掀開一只素白的瓷罐,拿木棍攪了一縷蜜遞給顧玄瑯,“嘗嘗看。”
板栗先叫道:“我來!”一副生怕顧玄瑯中了算計的模樣。
板栗接過木棍,心說,我定要將你這蜜貶得連水都不如,讓你灰溜溜走人。
可當他嘗了羞花的蜜后,不禁沉默了。
顧玄瑯問他:“如何?”
顧老夫人需要好蜂蜜,板栗只得據(jù)實相告:“比我生辰您賞的那一罐更好。”那一罐蜜還是宮里賜的節(jié)禮,說是極品。
顧玄瑯問羞花:“你這蜜,怎么賣?”
羞花卻將瓷罐一蓋,做出走人的架勢:“不賣。”
顧玄瑯掂量著說:“羞花姑娘想要什么,但說無妨。顧某能做主的,絕不推諉?!?/p>
“就等你這句話!”羞花將白瓷罐塞在顧玄瑯手里,她一笑,臉頰上梨渦蕩漾,“我是山野之人,仰慕侯府繁華,想要去你家做客?!?/p>
板栗拉拉顧玄瑯的袖子,“少爺,她一定是有所圖謀……”
羞花再給自己加砝碼,“我在一日,這蜜便一日不會斷!”
顧玄瑯吩咐板栗:“立刻給羞花姑娘打掃屋舍!”
4
羞花就這樣進了顧府。
她先去拜見了顧老夫人,獻上了枸杞蜜,這蜜有補腎養(yǎng)肝、潤肺止咳的功效,顧老夫人嘗了甚好。
羞花自陳是不周山山腳的養(yǎng)蜂女,編造了一番父母雙亡的凄苦身世,引得顧老夫人大為共鳴——她亦是父母雙亡后被族親賣給了顧家做童養(yǎng)媳的,于是看羞花便如同看從前的自己,對她頗為愛憐。
顧玄瑯聽了羞花的“身世”后,卻并不深信。
誠如板栗所言,羞花入顧府一定是有所圖謀,他為了祖母能吃上好蜜,只能暫時接受羞花的條件,卻不會放松對她的警惕。
顧老夫人愛惜幺孫,勻了一半蜜給顧玄瑯補身,顧玄瑯本要推辭,羞花卻說:“三少爺只管享用?!?/p>
這蜜對凡人是珍稀極品,她身為不周山修為最高的蜂精,卻有許多甕,都在不周山的深山里藏著呢。給顧玄瑯吃些也無妨,延延他的壽命,免得在羞花事成之前就死了,那才是因小失大。
羞花進入顧府,自然是為了那根該死的紅線。
胡慧娘告訴羞花,想要剪斷月老紅線,需要羞花和顧玄瑯共同制一柄“斷情剪”。
尋一柄玉剪,取二人繞過紅線的指尖血,日日滴在玉剪的刃上,七七四十九日之后,便可剪線斷情。
這件事需得顧玄瑯的配合,羞花也不隱瞞,讓顧玄瑯屏退了下人后就告訴了他。
顧玄瑯自然答允。他亦不想與羞花締結所謂的“姻緣”。羞花跋扈、嬌蠻、滿口謊話,沒有一處符合他對未來妻子的想象。
偏偏顧老夫人見顧玄瑯與羞花每日總有一小會兒時間避開眾人,她不免想岔了,誤以為兩人生了情愫。
顧老夫人還語重心長地對顧玄瑯說:“阿瑯啊,羞花天真爛漫,我亦甚喜,卻不是做侯府主母的料子,你若真與她有了什么……爵位可就徹底與你無關了?!?/p>
安平侯正妻無所出,他膝下三子都是庶出,起點相似,便都有了競爭爵位的資格。顧家大郎守成持重,二郎長袖善舞,三郎顧玄瑯機敏聰慧、最似祖父,卻偏偏自娘胎帶了弱癥,是個病郎君。
顧玄瑯苦笑道:“祖母,我能不能活到及冠還是未知,不敢奢求更多?!眳s忘了解釋他與羞花并無情意。
安平侯一直對繼承人的問題懸而未決,隨著三兄弟年歲愈長,關于名位的紛爭也愈加熱烈。且別說三兄弟本人有何想法,他們身后的生母、心腹、族中支持者都迫切希望己方勝出。
顧玄瑯之所以拖著病體奉祖母回鄉(xiāng),也是想要避開這些鋒芒。說不定,少了一人,安平侯可以快刀斬亂麻做出抉擇,各人名分落定,橋歸橋、路歸路,就再好不過了。
顧老夫人看著幺孫蒼白的臉色,心中哀嘆,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,若她去了,誰還能護著他呢?
沉默間,羞花蹦蹦跳跳跑了進來,她編了花籃給顧老夫人,花籃里裝滿了時新花卉,她哄著顧老夫人簪花,顧老夫人簪了一朵金菊笑道:“真成了個老妖怪!”
羞花又慫恿顧玄瑯簪花。
男子簪花亦是時下的風俗,顧玄瑯見祖母高興,擇了一朵墨菊,對著銅鏡替換了束發(fā)的玉簪。那花簪在顧玄瑯頭上,黑里透紅,比玉簪更添生氣,讓他的面色也好看了些許。
顧玄瑯與羞花透過銅鏡,四目對望。
顧玄瑯展顏一笑,露出嘴角的虎牙,鳳眼彎起、形如弦月,一魄動而百媚生,菊花的盛麗竟壓不住顧玄瑯的俊逸容色。
她叫做羞花,他卻能羞花。
顧老夫人將一切收在眼底。
5
人不招惹是非,是非偏偏找上人。
羞花與顧玄瑯的“斷情剪”制到一半時,徽京城忽然傳來了急信,急召顧玄瑯回去。
說是安平侯不慎墜馬,馬蹄踩在了肺腑上,受了重傷。
安平侯已經(jīng)上了年紀,受此重創(chuàng)一個不甚就要天人永隔。身為人子,顧玄瑯就算病入膏肓也要床前侍疾。
可沒想到過了一天,又有信件傳來,讓顧玄瑯先別回去。
難道是安平侯并無大礙?
顧老夫人與顧玄瑯將兩封的印鑒仔細看了看,第一封信是顧玄瑯生母發(fā)出的,第二封信則是安平侯夫人發(fā)出的。
羞花有點懵:“到底回不回?”顧玄瑯要走她也得跟著走,斷情剪的煉制一日不可斷。
顧老夫人嘆息道:“阿瑯的姨娘自然是想要他盡早回去,不論是盡孝,還是為了……”安平侯死后的爵位與家產(chǎn)。
安平侯夫人卻是希望顧玄瑯延遲不歸,好給他扣一頂忤逆不孝的帽子。不孝之人,是沒有資格繼承爵位的,連逐出宗族也有可能。
三個庶子里,就屬顧玄瑯最難拿捏。侯夫人自然想先出手廢了他,才好騰出空和大郎、二郎周旋。
好險,顧玄瑯就要折在這幽微的陰詭算計里。
顧老夫人沉聲道:“速速收拾行禮,即刻就走?!辈徽摵筝厒內绾味贩?,她最在意的還是安平侯,哪怕是要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也要見兒子最后一面。
羞花行禮最少,找了個匣子將斷情剪收進去就完事了。顧玄瑯卻找到她,拜托羞花在路途中好生照料顧老夫人。
羞花扔了一罐枸杞蜜給板栗,“路上一日三餐讓你們少爺按時吃了?!弊詮姆尺@蜜后,顧玄瑯的氣色果真好了許多,換季時咳嗽聲也比往年要少。
臨行前,羞花和胡慧娘告別,胡慧娘眼珠一轉:“帶我一道去徽京城耍耍唄。”
羞花詫異:“你燒雞生意不做了?”
“近來的燒雞生意不甚景氣,正好趁這個機會去徽京城吃吃逛逛,學習些新的吃雞大法,進修歸來繼續(xù)稱霸天水鎮(zhèn)的吃雞業(yè)?!币桓毙坌膲阎镜呐畯娙四?。
羞花欣然同意,她讓胡慧娘去不周山藏蜜處起個幾甕蜜,稍后運到徽京城的安平侯府。
歸程自然是行色匆匆的,等一行人風塵仆仆來到安平侯府外,已經(jīng)是數(shù)日之后的事情了。
還好,侯府外的紅燈籠還沒有摘,說明還沒有開始辦喪事。
顧老夫人攜著顧玄瑯,徑直去了安平侯的院子。侯府眾人見到這對祖孫歸來都十分訝異——顧老夫人恨極了她們在安平侯傷重之時爭名奪利,特意沒有告知她們歸期,就是為了打個措手不及。
安平侯受傷后一直沒醒,不過是用參湯吊著一口氣。眾人翻遍了他日常的書信與筆記,沒有找到關于繼承人的只言片語,故而侯府還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。
侯夫人見到婆婆矍鑠的目光,心中一震。顧老夫人淡然道:“媳婦照顧我兒多日,眼見是累病了,派人去請雷太醫(yī)來為她看診,病好了再出門?!?/p>
雷太醫(yī)是顧老夫人的心腹太醫(yī),自然和她一個聲口說話,顧老夫人不說侯夫人“病愈”,她便要一直禁足在房內了。
侯夫人被下人攙扶著離去,顧老夫人再掃了掃幾位庶孫的姨娘,不忍為打老鼠傷了玉瓶,吩咐三位姨娘:“給夫人侍疾?!焙罘蛉瞬缓媚銈円矂e出門了。
顧玄瑯兩位兄長見祖母發(fā)了怒,都不敢多言,立在墻邊做壁花。
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后院的危機,真正的難題卻不是顧老夫人可輕易化解的——若安平侯真就此去了,三個孫兒,選誰繼位呢?
她心中自然是最屬意顧玄瑯的,可也知他的病是他上位最大的阻礙。大郎二郎各有利弊,可在安平侯傷重后,他們?yōu)榱烁艚^顧玄瑯,竟不曾給顧老夫人送去一言半字,實在是傷了老人家的心。
想當初,顧老太爺不過是不周山下的一介布衣,靠自己掙下偌大家業(yè),誰能想到不過數(shù)十年后,侯府竟面臨后繼無人的危機。
6
顧玄瑯帶羞花去了祠堂。
一回家,他就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院子里的心腹仆從都被替換掉了。侯夫人、顧大郎、顧二郎都趁機塞了人進來,幾十只眼睛專盯住他,行動不得自由。
今日的斷情剪還沒有滴血煉制,顧玄瑯想想,滿府里也只有祠堂最清凈,尋常人不得擅入。
羞花進入祠堂后,雖然曉得到這肅穆之地要守規(guī)矩,卻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,只見祠堂內供奉著數(shù)代先祖的神位。
當中最醒目的一塊,當屬初代安平侯顧老太爺。
羞花常來常往天水鎮(zhèn),也聽說過顧老太爺?shù)耐?,五十多年前,顧老太爺靠著顧老夫人變賣嫁妝換的一點錢,躊躇滿志地去徽京城闖蕩。
還沒摸到城門口,就被歹人搶了錢,他只好去城外的寺廟做擔糞苦力,混個餓不死。
一日,他在擔糞途中救下一受傷昏迷的錦衣男子,從鬼門關拉回一條命。
數(shù)日后,錦衣男子的侍衛(wèi)找了過來。侍衛(wèi)長錚然跪下:“雍王殿下,臣死罪!”
顧老太爺救人的時候就猜到錦衣男子出身不俗,想要賣個人情,卻沒想到他的身份高貴至此。
皇子遭人暗殺,顯然內情十分嚴峻。顧老太爺心中暗暗懊悔,他會不會被滅口……
雍王卻問他:“給你兩條路,賜金千兩歸鄉(xiāng),或入王府做我親衛(wèi)?!?/p>
顧老太爺一咬牙,已經(jīng)一只腳踏進漩渦,黃金千兩有命拿沒命花,不如把頭別在褲腰上搏個前程!
他入了王府,成了雍王親衛(wèi)。后來雍王與其余皇子奪嫡時,他數(shù)次救下雍王性命,更隨雍王遠征西北的戎夷,累獲功績。待雍王稱帝,顧老太爺隨即上了辭呈,將手中兵權盡數(shù)交還皇帝。
皇帝見他識趣,又念及往昔功績,封了他安平侯。
顧老太爺這才命人回天水鎮(zhèn),將顧老太太接來一家團聚,待顧老太太生下現(xiàn)任安平侯不久,便因舊傷亡故了。
有人說,是皇帝飛鳥盡良弓藏的忌憚令他憂思成疾;也有人說,是他逆天改命從布衣封侯,代價便是犧牲壽數(shù)……
滴完血,羞花收起玉剪,就問顧玄瑯:“你覺得是哪種?”
顧玄瑯微妙一笑:“都有吧?!?/p>
羞花見他情緒不高,似是在為病榻上的父親憂心,正欲出言安慰,卻不想祠堂外傳來一道女聲:“三弟?”
羞花循聲看去,來人是個秀美的女子,穿戴不俗,想來是侯府的主子之一,方才卻沒在安平侯病榻前見到她。
顧玄瑯卻已起身行禮:“大嫂?!甭曊{平穩(wěn),聽不出什么情緒。
原來這就是顧老夫人口中顧大郎的新婚妻子。羞花看向她,覺得面熟,卻又想不太起來這熟悉的感覺因何而生。
顧大奶奶道:“方才去廚房吩咐飯食,才聽說祖母和你回來了。你……可還好么?”
“多謝大嫂關切,小弟一切都好?!?/p>
顧大奶奶看向羞花,“這位是?”目露探尋之色。
顧玄瑯說謊不打草稿,“祖母在天水鎮(zhèn)收的干孫女,一并帶回來養(yǎng)活?!?/p>
羞花臉不紅心不跳:“大嫂好,我叫羞花?!币膊晦q解,糊弄過去。
顧大奶奶又道:“我的陪嫁里有兩支百年老參,我讓你送去三弟你房……”
話音未落,便被顧玄瑯打斷:“從你應了大哥提親那日起,我已經(jīng)放下了。”不理會顧大奶奶的詫異之色,嘆息道,“你也放下吧。”
羞花看看顧玄瑯,再看看顧大奶奶,驚愕得忘了說話。
7
怪道老話說一入侯門深似海,這侯門里的是非還真不少!
羞花回到顧老夫人的院子,吃過了晚飯,依舊是暈乎乎的。
顧老夫人聽了下人的稟告,知道了發(fā)生在祠堂里的事情,把羞花召至自己身邊,見羞花茫然的神色,嘆息道:“你心中必有疑問,我都告訴你罷。大郎媳婦,原是屬意阿瑯的!”
顧大奶奶是翰林家的小姐,曾在宮中舉辦的宴會上五步成詩,是有名的才女。
安平侯夫人是顧大奶奶拐彎抹角的親戚,侯府舉辦花宴時,也曾請了她來賞玩。
春日時節(jié),眾小姐在花園里放風箏,人人都拿新奇式樣的風箏,唯有顧大奶奶拿了只白底風箏,只在風箏上提了半闕詞聊以寄情。
那風箏剛升上天,被風吹落,落入了侯府邊角的院落。
下人忙去尋,待風箏尋回來,風箏上的半闕詞已被人補完。
那補詞人不僅詞句清妙,更能于上闕詞中窺見顧大奶奶的幽微心事,化用了蘇東坡的“一蓑煙雨任平生”之句勸慰。
雖未謀面,已可稱作知己了。
羞花不解:“既如此,為何……”她嫁給了顧大郎。
顧老夫人苦笑道:“大郎媳婦的娘家人著力培養(yǎng)一代才女,打著奇貨可居的念頭,自然要賣個最高價。阿瑯的身子我們都清楚……”顧玄瑯說不定那天就去了,嫁給顧大郎,才最有可能成為侯夫人,掌侯府中饋。
顧大奶奶應了顧大郎的求婚,顧玄瑯心灰意冷,顧老夫人這才帶他離開是非地。
羞花替顧玄瑯不值:“一代才女也不過是個貪戀名利的俗人。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!”
顧老夫人見羞花滿身心站在顧玄瑯的立場說話,心中喟嘆,若是侯爺不受傷就好了。她和顧玄瑯天長日久地避居天水鎮(zhèn),那里規(guī)矩少,羞花和顧玄瑯在她的主持下,說不定能……
入了侯府,不比天水鎮(zhèn)規(guī)矩稀疏,她和顧玄瑯每日也不過是滴血時短暫會個面。
羞花聽顧老夫人身邊的下人閑談說,顧玄瑯回府不久,就和他的生母大吵了一架。
回家之后,顧玄瑯在天水鎮(zhèn)養(yǎng)好的身子迅速壞下去,臉色一日差過一日。
顧老夫人流水一般請?zhí)t(yī)來為顧玄瑯診脈,卻連個藥方也開不出來。大夫們隱晦地建議顧家沖沖喜。
顧老夫人含淚命賬房取了三千兩銀子,給顧玄瑯打金絲楠木的棺槨,希望能沖起他衰弱的生機。
下人都在私下說,不知道三少爺和侯爺,哪個先駕鶴西去。
顧玄瑯卻堅持每日都與羞花滴血制剪,他對羞花說:“還好有件事絆著我,不然無牽無掛的,說不準心氣一散,一夢永眠?!?/p>
羞花氣得跺腳踩地:“呸呸呸,大吉大利!”
她好后悔,初見的時候罵他是短命鬼。
山神娘娘曾經(jīng)告誡羞花,要謹慎與人接觸。羞花本以為山神的意思是說人類狡詐,恐會算計傷害她。
原來,另一重意思是,妖一旦與人產(chǎn)生了情誼的羈絆,便會因人的歡喜而歡喜,因人的痛苦而痛苦。
紅線牽,相思意。
羞花對顧玄瑯生了情。
8
羞花給顧玄瑯的枸杞蜜已吃盡了,他的身子愈發(fā)不堪。
過了許多天,下人進來通稟:“有位胡慧娘求見羞花姑娘。”
胡慧娘將羞花托她起的蜂蜜都帶過來了,為了免于陸路顛簸,她走了水路過來,把羞花盼得望眼欲穿。
多日不見,胡慧娘的身姿纖細了許多。
羞花將枸杞蜜分裝儲藏,忙得不亦樂乎。
胡慧娘笑說道:“夠吃好幾年的了。你對顧公子……到底是個什么想頭?”
這紅線到底還剪不剪了!
羞花推諉道:“你一路風塵辛苦,快去歇息。”
羞花拿著一罐蜜去見顧玄瑯,他已經(jīng)病得起不來身子了。
路過顧大郎與顧大奶奶的院子,聽見里面?zhèn)鱽砥髅笏榱阎?,仆從們忙從院中閃避開。
羞花聽下人們說過,顧大郎與顧大奶奶成親后,感情并不見好。顧玄瑯回來后,顧大奶奶見他這般凄楚,追悔莫及,已不再與顧大郎圓房,顧大郎怒不可遏,已將顧大奶奶陪嫁來的四個丫鬟都收作通房。
安平侯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,顧老夫人也命人為他趕制棺槨了。
顧大郎被絆在家中,侯夫人和一眾姨娘依然被禁足,顧二郎身強體壯又行動自由,他日日出府,晝出夜伏的,不知在忙些什么。
安平侯府平靜的水面之下,早已是暗潮涌動。
羞花到了顧玄瑯的院子,只有板栗守在門外,其他人塞進來的眼線,都被羞花連驚帶嚇地打發(fā)了。
羞花將枸杞蜜交給板栗。板栗露出感激的神色,月老祠沒能給顧玄瑯帶來良姻,卻結下善緣:“這下三少爺有救了!”
羞花不忍戳破他的幻想,枸杞蜜能緩和顧玄瑯的病情,卻無法根治。就像一只底部被砸穿的木桶,放多少水進去都是徒然。
羞花正準備離去,門內顧玄瑯道:“羞花,進來?!?/p>
顧玄瑯放下手中的道術典籍,拿出刺指用的金針:“今日是第四十九天了吧。”
羞花沉默地點頭。
四十九日,一晃而逝,到了煉制“斷情剪”的最后一日。
顧玄瑯將自己的血滴在玉剪上,又遞了一枚新的金針給羞花,羞花卻沒接,而是拿起玉剪,用玉剪的刃割破指尖。鮮血登時迸發(fā)出來,在玉剪洇出一朵絢麗血花。
“你這又是何必……”
羞花道:“我想要記住這種感覺?!焙芡?,痛可以讓人清醒。
玉剪吸收了顧玄瑯與羞花的指尖血,很快,觸手溫良的玉剪微微發(fā)燙,玉石內里生長出紅色紋路,將青白玉質變作赤紅。
斷情剪,成了。
在斷情剪煉制完成之時,顧玄瑯與羞花指間所縈繞的紅線藏匿多時后終于顯形。只要這么一剪下去,就能成事。
可斷情剪放在桌上,沒有人動它。
一聲怒吼傳了過來,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。
顧玄瑯借機打破剪紅線的僵局,問板栗:“什么事?”
板栗道:“好像是大少爺院子里傳出來的聲響?!?/p>
顧玄瑯嘆息道:“過來扶我去一趟?!?/p>
“你身子不好,就別奔波了?!毙呋▌袼?/p>
“我不是為了大嫂的緣故,”顧玄瑯一瞬不瞬地看向羞花,含笑道,“你放心?!?/p>
“我隨你一道去?!毙呋ㄕf,若是真鬧起來,她至少能護住顧玄瑯。
可等羞花與板栗攙扶著顧玄瑯到了顧大郎的院子外,卻沒能進去。
院子已經(jīng)被人團團圍住,來往的仆從都露出駭然之色。
顧老夫人也急忙趕了過來,看到顧玄瑯,她痛心道:“你大哥大嫂,亡故了?!?/p>
9
顧大郎與顧大奶奶不是頭一回吵架了,多事之秋,仆從們見怪不怪,隨他們鬧完了再進屋收拾殘局。
沒想到今天這架很快收了場,房間里安靜下來。
仆從們推門一看,顧大郎與顧大奶奶已經(jīng)七孔流血斃命了。
這般死狀,很顯然是中毒。
是誰殺了人?又為何殺人?
有人說要去報官查案,也有人說該請仙師來扶乩問靈……紛擾得不可開交。
顧玄瑯怒道:“都住嘴!”
他環(huán)顧了四周一圈,疑惑道:“二哥呢?”
顧老夫人經(jīng)顧玄瑯這句話一提醒,臉色驟變。
是啊,發(fā)生了這樣大的事,連被禁足的侯夫人與三位姨娘都聯(lián)袂而來,顧二郎怎么不在?
有什么事比兄長之死還重要?
顧老夫人將府中人手都散出去找尋顧二郎,生要見人,死要見尸。
顧二郎是在城外一座空蕩蕩的尼姑庵里被找見的,他身邊還攜帶著大量的銀兩。仆從們奉顧老夫人的命,將顧二郎一捆,塞了嘴,扔上馬車帶回府。
等顧二郎回家,已經(jīng)入夜了。顧家剩下的活人們都齊聚一堂,顧二郎嘴里塞的布團剛取下來,還沒叫罵,就被屋子里眾人視線的威壓逼得抬不起頭。
顧老夫人憤然:“殘害手足,比畜生還不如,我顧家怎么養(yǎng)出你這樣狼子野心之人!”
顧二郎:“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,他害我的遭數(shù)也不少!”
“那你就能殺人?!”
顧二郎愕然:“什么殺人?”
顧玄瑯咳出鮮血,悲鳴道:“大哥大嫂,都已身故?!?/p>
“不可能,”顧二郎掙扎著,難以置信的語氣:“我只是給他們下了些精神不濟、手腳發(fā)軟的藥,免得他們礙我的事,怎么會出人命呢,絕不可能……”
羞花給顧玄瑯順氣,錚然道:“茶水里的藥效用確如你所說,不過是些傷人之物,可當它與屋里點的香混在一起,就成了穿腸劇毒!”
“我不知道!庵里的仙姑只給了我藥,香的事我全不知情!”顧二郎面如金紙,惶恐至極。
門忽然被推開,仆從艱難地稟告眾人:“侯爺他……去了?!?/p>
一日之間,顧家去了三條人口。安平侯的棺槨早做好了,顧大郎用了顧玄瑯沖喜的棺槨,顧大奶奶的還要出去另買。
幺孫病入膏肓,她早早備下金絲楠木棺,躺進去的卻是大孫子。
顧老夫人命人將顧二郎扭送至官府法辦。
次日來奔喪的人們就將顧家的“新聞”帶回了各家,一傳十,很快街知巷聞。
安平侯與顧大郎身死,顧二郎殺人償命,判了斬監(jiān)候,顧家男丁只剩了一個病弱的顧玄瑯。
顧老夫人屏退眾人,花了整晚寫了一封奏折,次日打開門,人們發(fā)現(xiàn)顧老夫人原本保養(yǎng)得宜的頭發(fā),一夜之間變作雪白。
奏折呈遞給皇帝,很快傳下旨意,由顧玄瑯接任安平侯之爵。
可父親與兄長的喪禮還未結束,任誰也不敢在這當口向他道一聲“恭喜”。
羞花不是顧家人,不需要在喪禮上拋頭露面,她有很多時間發(fā)呆。
顧老夫人身心俱疲已經(jīng)病倒,羞花守在她床畔,手中握著斷情剪,那根似有若無的紅線一頭拴在她指尖,一頭長長的連接到了靈堂。
自從變故驟生,顧玄瑯撐著病體操持大小事務,首先就是將侯夫人和三位姨娘都送去了家廟代發(fā)修行,免得當著眾人鬧出事來。
羞花和顧玄瑯已經(jīng)有許久沒有見過了。
羞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,其實她已經(jīng)不想剪斷這根紅線了。還有她的身份……羞花不知道該什么說。
頭七之后,喪禮沒先時忙碌了,板栗悄不做聲地過來,傳給她一句口信:“夜里見?!?/p>
顧玄瑯約在了顧大郎夫婦的院子。
羞花雖詫異,還是應約前往。許是作為兇案現(xiàn)場,這里絕不會有人來打攪吧。
顧玄瑯后進門,關了院門,羞花見他依舊消瘦,眼神卻很亮,手指在羞花的臉頰輕拂而過,“瘦了?!?/p>
羞花問他:“枸杞蜜吃著還好?”最關心的還是他的身子。
顧玄瑯點點頭,“斷情剪帶了么?”
羞花將斷情剪遞給顧玄瑯。月光下,二人指尖的紅線煥發(fā)著淡淡的光華。
顧玄瑯張開了剪刀。
羞花道:“等一下!”
顧玄瑯的手頓在半空,“怎么了?”
“其實……我……”
一道女聲從屋內發(fā)出,“其實她早就不想剪斷紅線了!顧玄瑯,她心悅你?!?/p>
那人打開門,羞花看見她訝然:“慧娘,怎么是你?”
10
多日不見,胡慧娘又瘦了許多,竟和數(shù)年前與羞花初逢時身量一般,她久不吃燒雞,身上那股油膩氣息也散淡了,她穿了一件顧大奶奶的舊衣,這么一裝扮,倒與顧大奶奶有幾分相似。
難怪羞花初見顧大奶奶時,就覺得面熟。
羞花從不認識這樣的胡慧娘。
胡慧娘道:“我早就在這等著你們呢。”話是回應羞花,眼光卻看向顧玄瑯手中降落未落的剪刀,蹙眉道:“還不動手?”
未及羞花反應過來,顧玄瑯已在胡慧娘的要求下,剪斷了他與羞花指間的紅線。
羞花忽然感到一股磅礴的倦意襲來,身體里的力量被迅速抽空,她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,顧玄瑯下意識扶住了她,令她靠著墻歇息。
羞花茫然,“我這是……怎么了?”
胡慧娘蹲下身子,和羞花平視,笑吟吟道:“你是快死了?!焙勰镂兆☆櫺樀氖?,行動間流露無限的媚態(tài)。
羞花終于意識到不對:“紅線有問題。”
胡慧娘譏誚道,“你當真以為那是月老的姻緣紅線?放屁!那是我特意用我們狐族最高貴的赤狐之毛編成的‘換命索’。不止紅線是假的,那月老祠也都是我造的幻境??上惴ξ\、腦子又笨,識不破?!?/p>
羞花看向顧玄瑯,顧玄瑯微微側過身子,避開羞花的目光。
羞花怒道:“你們……是一伙的!”
“是呀,我們是一伙的,三年前我們就瞧中了你,于是我故意接近你,花了這么長時間布局,為的就是用你的命換阿瑯的命!你是妖,阿瑯奪了你的命格,能長命百歲做人呢。阿瑯,你還不好好感謝羞花大善人?!焙勰镉H昵地稱呼顧玄瑯,硬要將他的頭轉過來,和羞花對視。
胡慧娘道:“我認識阿瑯,可比你早多了。那年大雪,我渡劫失敗被獵戶捉到,送來侯府,本是要被人制成狐裘的,是阿瑯看我可憐,從刀下救下了我。他替我療傷,給我吃燒雞,讓我免于病餓。他不嫌棄我是妖?!彼聪蝾櫺樀难凵裢鹑缛谌诖汗?,“他是天下間,最好的男子?!?/p>
“為什么,”羞花試圖用目光洞穿顧玄瑯的身子,“為什么偏偏是我?”
顧玄瑯道:“換命索是有前提的,你化形之時,恰是我出生之日。時辰剛巧對得上?!?/p>
羞花人之將死,獲得了洞察一切的智慧,“安平侯墜馬、顧二郎下毒、顧大郎夫婦身死……都是你們的手筆吧?我記得顧二郎說過,他去尼姑庵是見什么仙姑的,想必就是你了?!?/p>
胡慧娘含笑默認。
顧玄瑯沉默后忽然解釋道:“其實我的病,并不是娘胎里帶的弱癥。是有人在我的藥里,下了毒?!?/p>
“誰?”
“侯夫人、大哥、二哥,都下過。后來父親知道了,可我病情已難回轉,不堪繼承家業(yè),他便故作不知。連我親生姨娘,也覺得我沒指望,暗中克扣我的藥錢?!鳖櫦艺嫘拇?,終究只有顧老夫人一人。
顧玄瑯神色平靜,“我想要活下去,可他們不讓,那就只好他們去死了?!?/p>
“顧大奶奶何辜!”
胡慧娘勃然變色,“水性楊花,死有余辜!阿瑯這般品貌,她卻為了家族利益割舍,這種糊涂蟲,活著也是浪費糧食。”胡慧娘依偎著顧玄瑯的胸膛,得意地俯視羞花。
“羞花,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?!鳖櫺樰p撫著胡慧娘的臉頰,一如曾對羞花般親昵,“我確實對你不起,這沒什么好辯解的。盡管恨我罵我吧,你和我那些好家人一樣,都是輸家。我贏了。”不論是爵位,還是壽命。
好姐妹,有緣人,都是魑魅魍魎。
這便是全部的真相。
羞花暗中運氣,發(fā)覺體內一絲靈力也無了,她雙手放在背后,試圖撐著墻站起來,“胡慧娘,你說我蠢,你何嘗不是被情欲迷了心智!顧玄瑯是個連父母手足都不放過的惡徒。你和我同為妖類,他能如此待我,對你又當如何?你這張臉也是偷了顧大奶奶的,不過是個替身罷了!我詛咒你竹籃打水一場空,被人過河拆橋做成一襲狐裘……”
羞花的挑撥之語令胡慧娘大怒,胡慧娘氣得抓起羞花掌摑她。
羞花卻已分開背上皮肉,抽出了蜜蜂真身的背刺針,朝著顧玄瑯刺去。這是蜜蜂以命換命的殺招,非絕命之際不能用。
顧玄瑯卻抓起胡慧娘,擋在自己身前。羞花的針直直刺入胡慧娘的眼珠。
胡慧娘中了蜂毒,隨即毒氣攻心,轟然倒地而死,化為一只小小的狐貍。
顧玄瑯感激道:“羞花,你臨死還幫我除了后患,不然我還真不知拿她怎么辦。不枉我與你定情一場?!毖垡娦呋ㄑ壑橐矞啙崃?,顧玄瑯嘆息道,“說到底,是天意弄人。若我沒病,我會善待你……你和慧娘,是不同的?!?/p>
羞花呼出生命最后一口氣,她留給顧玄瑯最后的眼神,是得意的、不屑的。
仿佛是在對他說,我雖然蠢,可我付出過真心,我不后悔。你呢,此生可曾有過一句話、一個眼神,是發(fā)自本心?祝你生不如死,長壽無極。
11
顧玄瑯身子一日好過一日,他進入了朝堂,振興了行將沒落的安平侯府。
顧老夫人于次年睡夢中含笑而逝。
侯夫人則是家廟中苦修了十余載,這條命才終于磋磨殆盡。
安平侯顧玄瑯有妻妾若干,卻沒有誕下一子半女,曾令兄弟鬩墻的侯爵之位至此而終。
歲月流轉,顧玄瑯的妻妾都死絕了,他還活著,活成了《生死簿》上的一個賊。
羞花死后,她送入侯府的枸杞蜜一夜之間都腐壞了。
顧玄瑯在侯府的花園里開辟了一間蜂房,不理世事,研習養(yǎng)蜂之術,把自己變成了蜂農(nóng)。
顧玄瑯活到一百三十八歲,他再也不曾嘗過那般滋味。(原標題:《不周山夜話:紅線牽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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