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

配圖 |《從你的全世界路過》劇照

偶有愿意互動的大咖課老師，選中的問題也跟我們學員彈幕區(qū)里提出的問題毫不相干，聽老師念出的ID和問題，我推測，這些大咖課老師可能同時在多個線上平臺直播教學，“衷聲學院”只不過是其中順帶的一個。

人間騙局丨連載

2022年1月，我在網上看到一篇名為《有聲書變現(xiàn)騙局，錄制100天收入0元》的帖子。評論區(qū)里，幾百名來自各個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的往期學員講述了他們花費巨額學費后“變現(xiàn)”失敗的遭遇。作為10余年的廣播劇愛好者，我深知在國內成為一個配音演員絕非易事，對于帖子的內容，我不太意外。

“要是在報名前看到這個帖子就好了，感覺自己被割了韭菜?！本W友“小紅花”的發(fā)言引起了我的注意，于是私信聯(lián)系上她。

以下是她的自述。

2021年5月，我在短視頻APP刷到江汜的視頻，封面做得奪人眼球，上面用醒目的文字寫著：“杭州45歲的張女士，偷偷學了江汜的配音課，還完家中負債痛哭，經采訪原因竟然是……”

在我為標題停留的瞬間，視頻已自動加載播放：“有聲書錄制嚴重缺人！無需出鏡、不耽誤上班、在家就能接單，0基礎入門，挑戰(zhàn)兼職月入過萬！加入江汜聲音特訓營，5天的時間，教會你提高聲音表現(xiàn)力，熟悉配音接單流程，名師直播帶教，幫你攻克聲音難題……”

視頻的最后，是一格定幀的畫面，海報上羅列著江汜的頭銜：“省級衛(wèi)視首席頻道聲”“按秒計費的頂級配音員”“XX大學播音主持專業(yè)導師”……與高端大氣的頭銜形成鮮明對比的，是堪稱親民的學費——9.9元。

我收藏了這條視頻，轉而在視頻APP上搜索“江汜”，點進主頁一看，簡介更加“輝煌”——除了是官方認證的“年度知識創(chuàng)作者”外，還是“衷聲學院”的合伙人，以及某本普通話教材的主編。

癡迷廣播劇、動漫等泛二次元文化多年，對于配音，我一直有著極大的興趣和向往，就是苦于沒有學習的地方。畢業(yè)后做了5年基礎文員，眼見公司里“皇親國戚”遍布，升遷無望，工資不升反降，年逾而立的我早就萌生了轉行的想法?；ㄉ?塊9，就能擁有跟業(yè)內頂尖人士學習的機會，或許還能換個事業(yè)賽道，著實不虧。

于是，我翻出剛剛的視頻，毫不猶豫下了單。支付成功后，界面跳出一個企業(yè)微信二維碼，上方顯示“一定要添加老師才能上課”。我按照教程掃描了二維碼，發(fā)現(xiàn)需要添加的微信名叫“青禾老師”，頭像是個年輕帥氣的男性形象照，實名認證為“XX杰”，企業(yè)信息欄顯示其公司架構為“精心教育”。

青禾熱情地同我打招呼，說他是我的“聲音教練”，會全程負責我的學習安排。他特意強調，“不要添加其他任何人”。在他的邀請下，我進入了一個名為“聲音特訓LCE62”的微信群，隨后，他又發(fā)來“衷聲學院”和“精心教育”的公眾號二維碼，告訴我進這兩個號里面領取學前手冊、開營證書和學習資料。

青禾在群里說，我們的學習時間是下周一到周五，5天時間，每晚8點直播上課。他給群里的學員們布置了2個任務：一是修改自己的群昵稱，以“昵稱+年齡+職業(yè)”的格式，二是點開他給的鏈接，填寫“入學檔案”。

入學檔案的問題設置復雜，姓名、性別、年齡、手機號、職業(yè)被置于頂部，是“必填項”。下方設置了“習慣記錄篇”和“學習基礎篇”兩個大類，每個大類下又細分了諸多小問題，“在學習類的花費占比多少？”“之前接觸過聲音培訓教學嗎？”“參加訓練營的目標是什么？”……問題眾多，無法跳過。

我有種被窺探隱私的煩躁，退出了填寫界面，瞄了一眼群消息，發(fā)現(xiàn)群成員大多改好了昵稱備注，300多人的學習群里，寶媽、自由職業(yè)和退休人員占據(jù)了半壁江山，剩下的人員來自各行各業(yè)：銷售、老師、酒店前臺、國企員工、中藥健康管理師、理財風險規(guī)劃師等。

青禾適時發(fā)來消息，問我為什么填到一半退出了表單，我直言問題太多，感覺被冒犯。他發(fā)來語音解釋：“同學，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，但請你不要擔心，這些問題是為了讓我了解你的時間安排和學習基礎，這樣我才能為你量身打造學習計劃，合理安排學習時間，比如上班族我需要幫他們把課排在晚上，主播的話我需要幫他們把課排在上午……我不會打擾你的哈……”

見他言語堅定，態(tài)度誠懇，我又折返，填完了入學檔案。

沒一會兒，群里熱鬧起來。原來大家在各大平臺上都看到了廣告，課程的收費并不相同，有的人沒有花錢，有的人花了1元，也有像我這樣花了9.9元的。通過觀察他們的群昵稱和發(fā)言，我洞悉了規(guī)律所在：年輕用戶聚集的平臺，課程學費就越貴。有人懷疑自己被宰，青禾趕緊出來打圓場，說是課程設置都是9.9元，各平臺優(yōu)惠政策不同而已。

在群里多待了一會兒，我的通訊錄欄猛然蹦出10幾個好友申請，注明的來意都是“免費給你發(fā)聲音變現(xiàn)學習資料”，想起青禾的話，我無視了申請。

5月10號，到了開營學習的日子，一到點我就打卡下班，緊趕慢趕回到家等著上課。青禾細心地提前發(fā)來“石榴課堂”的直播鏈接，鼓勵我積極發(fā)言，說學習態(tài)度端正會有獎勵。我問是什么獎勵，他賣了個關子，說在之后的學習過程中揭曉。

19:45，我提前進入直播間，看到青禾已在暖場，介紹著江汜的過往經驗：

“除了你們在網上看到的成就外，江老師還有很多沒宣傳的經歷。偷偷告訴你們，除了是XX大學播音主持專業(yè)的老師外，他還教過中國傳媒大學的研究生，那可是中國播音主持的頂尖學府！

“他還是國務院、省政府、央視等企事業(yè)單位的御用配音員，說不定你們就在哪個政府宣傳片里面聽到過他的聲音，只是你們自己沒發(fā)覺。

“江老師迄今為止已經擁有20年聲音變現(xiàn)經驗，全網粉絲累計4000多萬，國內兩大視頻平臺都給他頒發(fā)了‘年度教育領軍者’稱號。他的線下課一課難求，今天來到直播間的大家都有幸了，記得一定要好好聽，不要錯過學習機會！”

……

十分完美，再添十分。聽完介紹，我暗自慶幸，自己沒有錯過江汜的聲音訓練營。

黑色的背景布，暖調的燈光，一支麥克風，一把椅子，構成直播間的全部。江汜在晚8點準時進入直播間，笑逐顏開，發(fā)型整齊，襯衫考究。

“非常高興見到大家。剛剛聽到青禾老師對我的夸獎，但那些光環(huán)都不重要，如果不能讓你學會東西，這些頭銜一文不值。今天你們能夠從直播間學到一些技巧，讓自己的聲音變好聽，這才是最重要的，也是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事情。我希望今天能受到大家的成全，成全我作為老師的使命，好嗎？”

公屏上快速刷過一排“好”。我覺得很驚喜，沒想到他成就不凡，卻能如此謙遜，身上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孤傲。

江汜模仿著《新聞聯(lián)播》的腔調，開啟當天的教學，當聽到他一本正經地用播音腔說出“今天《新聞聯(lián)播》的主要內容有：江汜聲音特訓營正式開營，希望同學們好好學習，不負學費”時，我忍俊不禁。

然后，江汜拋出第一個問題：“大家有通過聲音賺到錢嗎？有的打‘1’，沒有的打‘2’?！?/p>

一大片“2”里面，零星飄過幾個“1”，他著重肯定了變現(xiàn)成功的人：“沒想到優(yōu)秀的同學這么多。”

緊接著，他講起市場的現(xiàn)狀：

“現(xiàn)在市場上的（聲音）變現(xiàn)方式有以下幾種：第一種是有聲書變現(xiàn)，也就是把書錄制成音頻，門檻要求較低，收入一般是每小時200到800（元）不等，大家經常聽到的公眾號美文、荔枝FM、蜻蜓FM、懶人聽書的很多音頻就屬于此類。這種比較適合退休人員來做，因為他們的社會閱歷足，有沉淀，能體會到文中的情感。

“第二種是有聲小說，這種跟前一種的區(qū)別是需要分為‘旁白’和‘對白’，篇幅比較長。收入一般是每小時50至300元不等——大家不要覺得這個工資不高，小說都非常長的，錄完一本掙個幾萬塊沒問題。而且現(xiàn)在的人都改看書為聽書了，這個行當非常缺人。老師做這個會有一定的優(yōu)勢，因為他們的知識積累足。自由職業(yè)者也不錯，時間充裕，可以反復打磨。

“第三種也就是我們行業(yè)的天花板——商業(yè)配音。一類是給廣告配音，比如肯德基、麥當勞、周大福的廣告片；一類是給電視劇、動漫、廣播劇的角色配音。商業(yè)配音的收入沒有上限，像我這樣的老手，每分鐘就能掙幾千塊錢，你們新手可能達不到這樣的水平，但一旦入門的話，每分鐘的收入基本也是百元起。

“除此之外，還有課程轉述師、活動主持人、游戲解說、網絡主播這些職業(yè)可供你選擇。如果大家尚有余力的話，還可以打造個人IP，形成自己的賬號矩陣，在微博、抖音、快手、荔枝、喜馬拉雅、公眾號等平臺經營自己的賬號，人火了自然有需求單找上門，方向也有很多種，比如個人電臺、音樂情感、講故事、品詩詞、讀繪本等。這種就很適合寶媽，兼顧家庭，又不與社會脫節(jié)，帶孩子讀繪本的同時就把錢給賺了。

“AI語音采集也是一片藍海，未來人們的生活肯定少不了人工智能機器人的加入，它們的聲音從何而來？從素人音頻中征集而來。

“有句話叫‘勞動創(chuàng)造價值’，社會發(fā)展到今天，大家趕上了風口，現(xiàn)在是‘聲音創(chuàng)造未來’了，只要兩側的聲帶一閉合，你就能賺錢！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多嘗試，找出適合自己的模式后，每個人都可以用聲音變現(xiàn)?！?/p>

每講到一種變現(xiàn)形式，江汜都會現(xiàn)場示范，伴隨著BGM，他穿梭在各種情緒間，扮演著不同的人物。在一片夸贊中，偶爾飄過幾個疑問，江汜及時覺察到個別學員的擔憂：“我剛看彈幕里面說自己的聲音跟我差距太大，不好聽，擔心變不了現(xiàn)，是嗎？”

“這是非常常見的一種思維誤區(qū)哈，聲音是可以練出來的，我的聲音也不是從小就這么好聽的。接下來注意聽，我會用10分鐘的時間，試圖把你的聲音變好聽。”說完，他教授了一套聲音美化技巧，從說話口型到吐字歸音，我一步步跟著他教授的技巧去做——提顴肌、挺軟腭、打牙關、字頭叼住彈出、字腹拉開立起、字尾弱收到位。當我學完后去朗讀例文時，明顯感受到自己的進步，吐字更加清晰，發(fā)音更加飽滿。

“很神奇”“有收獲”“學會了”“好有趣”，正向反饋隨即出現(xiàn)在公屏上，江汜笑著說：“謝謝大家的成全，看到大家都學有所得，我很高興。大家不要覺得聲音好聽離自己遙不可及，今天通過10分鐘的練習，我們的聲音都有所變化，更何況是幾個月、幾年的學習呢？”

1小時的直播課程行至尾聲，彈幕里閃動著肯定：“老師辛苦了”“教得好棒”“引人入勝、淺顯易懂”。

江汜語重心長地開口道：“那你們愿意跟著我繼續(xù)學習嗎？今天上課前，我專門換了一身挺括的衣服，又反復調試燈光，就為了能給同學們帶來最好的體驗。我剛在直播的途中看到很多同學都是中途進來的，說實話，我挺心碎的，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周末等孩子回家吃飯的父母，辛辛苦苦準備了一桌好菜，孩子卻不來。你不來，大餐就是擺設?！?/p>

“明天記得準時回家吃飯，不要辜負我給你準備的知識大餐。”他抬起手臂，朝鏡頭做了個握手的手勢，“我們說定了，好嗎？”

業(yè)務能力強，為人親和，授課風趣，我?guī)缀踉谝凰查g下定決心，要好好跟著他學。

次日19:50，江汜又提前坐到直播間，跟大家互動。面對贊揚，他笑著答：“我會把這些溢美之詞內化為動力，爭取給大家?guī)砀玫恼n程。”

“江老師，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學習您的課程，說我根本不是那塊料?！惫辽祥W過一串文字。

“大家猜我大學學的是什么專業(yè)？”看著滿屏的“播音主持”四個字，江汜說，“很遺憾，沒有一個人猜對，我是學工商管理的。我上大學的時候想自立，于是去報名了當?shù)貜V播電臺的考試，我的同學們知道后都嘲笑我，說‘就憑你？不自量力，怎么可能？’后來我考上了，同學們又調轉了口風，夸我說‘你好厲害！’”

“這多符合人性啊——這世上的人大多是恨人有、笑人無、嫌人窮、怕人富的，別人嘲笑你、阻攔你，是因為怕你變得比他更優(yōu)秀。我希望大家摒除雜念，不聽紛擾，專注學習，好嗎？”

簡要回顧昨天的學習內容后，江汜帶來了今天授課的新內容——氣息運用。他拿起一張餐巾紙，置于鼻前，親自演繹呼吸方法，并將其量化為金錢——“這是不值錢的氣息”“這是值10塊錢的氣息”“這是值100塊錢的氣息”。

“今天要教給大家的就是‘胸腹聯(lián)合呼吸法’，這是配音中最常用的呼吸法……”為了更好地示范，他甚至在直播間手舞足蹈，模仿大猩猩。我被他逗得前仰后合，也在不自覺中緊跟步驟，學會了這套呼吸法。

課程的最后環(huán)節(jié)是點評昨日的新聞播報作業(yè)，他在直播間播放了一段音頻，聽聲音是個60來歲的阿姨，聲音洪亮，但平翹舌完全不分，播起新聞來不倫不類。江汜依舊回以鼓勵，肯定阿姨的吐字歸音，表揚她學以致用，話末才委婉地提了一句：“就是平翹舌有待提升，不過問題不大，任何人都是從無到有的，老師相信你后面肯定能行！”

課尾，江汜又征集大家的意見：“大家覺得我這樣教課可以嗎？我刻意避免了冒犯性和指令性的話語，想跟大家平等交流，互相點燃靈魂?！?/p>

他簡直是我見過最溫文爾雅的老師，全程都給人一種春風拂面、金針度人的感覺，身懷絕頂技藝，卻無凌人氣勢。這節(jié)課結束時，他照例許下期待：“明天我依舊會戴好圍裙，掌好大勺，為你備好大餐，明天的課程是最精華的部分，記得一定要來，我們不見不散?！?/p>

第三天，江汜在直播間教授“聲線變換技巧”，在他看來，通過調整發(fā)聲的快慢速度和前后位置，聲音可以組合成多種狀態(tài)。他自如地在“老年音”“公子音”“總裁音”“土匪音”“奶狗音”等各種聲線中切換，游刃有余地表演著各色人物狀態(tài)。

“好厲害，我想學！”“這也太強了吧，感覺好好玩！”“老師什么時候教這個？”……無數(shù)追問在屏幕上倏忽而過。

“不要覺得聲音多變只是好玩?！彼m正道，“這個是可以幫助你多掙錢的，你一人分飾三角，你就能掙三份錢，甲方肯定也會優(yōu)先選擇你?！?/p>

“普通人怎么（聲音）變現(xiàn)?。俊绷粞詤^(qū)有人發(fā)出疑問。

“20年前你要問這個問題，我肯定會說普通人變現(xiàn)很難，那時候咱們國家總共就幾百家電臺，但今天已經是全民自媒體的時代了，大家都站在了聲音變現(xiàn)的風口上，千萬不要覺得聲音的藝術是高山仰止的，現(xiàn)在聲音變現(xiàn)的門檻遠遠沒有那么高?！?/p>

江汜舉起麥克風，對準手機，一段略帶口音的大白嗓音隨著電流傳出來：“你們覺得這個聲音好聽嗎？”

一水兒的“不好聽”彈幕滑過，他露出了然的微笑，說：“大家都覺得這個聲音算不上好聽，但她已經是電臺的簽約主播了，不僅成功變現(xiàn)，還完美轉行了。她都能簽約，你還擔心自己不能變現(xiàn)嗎？”

說完，又趁熱打鐵：“現(xiàn)在市場對聲音的需求就像是大海一樣，我們正處于前所未有的大變局時刻，傳播的方式發(fā)生了改變，音頻視頻已經取代了文字傳播，現(xiàn)在誰還有耐心去讀百萬字的著作？錄成有聲書，幾十個小時就能聽完。紅利期就在眼前，只是許多人還沒看見?，F(xiàn)在學習聲音變現(xiàn)，你就是走在了時代的前面，與機會共振?！?/p>

“怎么才能學習聲音變現(xiàn)？”

“多少錢才能跟著您學習？”

“在哪兒才能學習聲音變現(xiàn)？”

……

公屏上，學員各種問題紛至沓來。

似是預料到了這一幕，江汜不慌不忙，開始介紹起自己的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：“大家都知道，我除了在電視臺工作外，還是XX大學播音主持專業(yè)的老師，近兩年疫情反復，弄得大學里面也只能上網課。但這個事情突然給了我靈感，我為什么不能把我的線下課做成線上課呢？那樣就能普惠到更多人了。我的線下課一課難求，很多學生專門從外省過來找我，一趟下來，又是路費、又是住宿費，我為什么不能替他們把這個錢省了呢？”

江汜自述，有了這個想法后，他和“精心教育”聯(lián)手，成立了“衷聲學院”，專門教授聲音變現(xiàn)。課程共計5個月，有40節(jié)視頻錄播課，20節(jié)“VIP小班帶教課8”，20節(jié)“大咖直播課”。視頻錄播課的主講老師是他，除此之外，每個同學還配備了1對1的“聲音教練”。VIP面授講師和大咖公開課則是各種行業(yè)大拿，有廣播電臺的主播，《熊XX》的配音導演，有聲書領域的配音前輩，短視頻賽道的大V，以及央視級別的主持人，總之，“讓你在低頭努力的同時也能看到高山，你能想到的聲音變現(xiàn)形式，我都請到了名師來”。

“5個月的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，不耽誤主業(yè)，不影響生活。我全程授課，針對0基礎人群，大小班教學結合，這是大學里面最有效的教學方式，我把它完全還原在了實戰(zhàn)營里?！苯岷V定地說，“教聲音變現(xiàn)的老師很多，但能做到我這個高度，又有大學教育實戰(zhàn)經驗的，只我一人，我來教你，是最有說服力的。”

學員們已被說得心潮澎湃，無數(shù)個“怎么報名？”“多少錢？”從屏幕上飄過。

“我看到有人問是不是很貴？你們猜錯了。不要三萬五萬，只需要三折，16800元！”他稍一沉吟，像是下定什么決心，“但我覺得還不夠，今天開播前，我特意動用了自己的權力，跟公司要求發(fā)放7000元的優(yōu)惠券，今天直播間拍付直降7000元，總價只要9800元！但由于力度太大，機構對我做出了要求，只有88個學位，以訂單拍付時間為準，后面的人不好意思，只能原價購買?！?/p>

“這個課程是我的心頭肉，所以希望一會兒真正想學習的人去搶優(yōu)惠券?！彼謴娬{說，“未成年人不要搶，不需要的人不要搶，不要耽誤真正想學的同學?！?/p>

“5個月時間也太長了吧，我現(xiàn)在學了今年都不一定能變現(xiàn)。”有人質疑道。

江汜轉為嚴肅，沉聲道：“同學，我們這是技能課程，無法速成，你讀書讀了多少年才參加工作？我們5個月教會你一項變現(xiàn)的技能，你還覺得長嗎？5個月的時間，第一個月打基礎，學習正確發(fā)聲；第二個月糾錯，矯正訓練；第三個月培養(yǎng)有聲播讀的基本能力；第四個月提升有聲播讀技巧；第五個月解鎖商業(yè)配音?！?/p>

“我們第三個月就向你開放‘試音權’了，你可以邊學習邊試音。”他拿自己的學員舉例，“這是我們往期的學員，第四個月就接了一個有聲書大單，到賬14000元，輕松掙回學費，而且還多出5000元零花錢！”

在這晚江汜的描述中，“衷聲學院”已經幫助上萬名學員“成功變現(xiàn)”——一切源于強大的商務對接能力，他們跟國內幾乎所有有名氣的音頻平臺都締結了合約。為了證實自己話語的真實性，他還在鏡頭前展示了兩份合同，分別是“精心教育”與閱文集團、中文在線的合作協(xié)議。

“你們知道這兩家公司有多么厲害嗎？他們掌握了全中國80%的網文版權，你們看到的起點、創(chuàng)世、QQ閱讀、17K小說網，都是這兩家公司旗下的。除此之外，我們還跟30多家音頻公司簽訂了‘年框’合作協(xié)議，身為他們的戰(zhàn)略合作伙伴，我們在合同中明確要求的一項就是‘優(yōu)先試音權’?！?/p>

他進一步解釋說，“優(yōu)先試音權”是指甲方一旦有音頻需求后，會優(yōu)先把需求單發(fā)給“衷聲學院”，讓學員完成試音后，再在當中挑選合適的人選。只有那些找不到合適人選的需求單，才會再次流向市場，“我們牙縫中流出去的單子，還有那么多人去搶，而你一開始就站在了那些自由配音人的前面”。

單量也不虞匱乏，學習和接單，都在衷聲學院的APP里，形成完美閉環(huán)。“我們的商務部門每天都會在接單市集上更新100多個需求單，每一單你都能去試，沒有上限”。

試音過程同樣周到，“不要擔心試不過，我們?yōu)槟闩鋫淞藢I(yè)的1對1‘聲音教練’，他會全程助力你中單，你可以隨時隨地問他。你的每一個試音單上都會收到我們審音員的詳細反饋，大家可以根據(jù)問題改進，試中是遲早的事情，掙回學費是最低標準”。

為了體現(xiàn)“衷聲學院”的熨帖，他還在直播間里放了一段視頻，一個男教練在循循善誘，教學員該如何改進，“這是我們的‘回訪計劃’，如果你屢試不中，我們還會派專門的審音員跟進，教你如何試中”。

“中單后的每一單都是甲方直接打錢給你，我們不屑于雁過拔毛，我們不抽成，不收中介費，如果甲方對你十分滿意的話，我們還會把你引薦給甲方，以后你們私下直接溝通。” 江汜說。

他每講到一個關鍵地方，青禾都會配合著在屏幕右下方放上預先制作好的PPT，一個個成功案例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：

“這個學員，是個寶媽，每次學習都只能在半夜，當時我就很心疼她，又要帶孩子，又要顧家庭。孩子的奶粉也不敢買好的，只能精打細算買國產的，現(xiàn)在通過讀兒童繪本，每個月都能掙5000多，錢不多，但她可以給孩子買進口奶粉了——我不是宣揚進口奶粉比國產奶粉好，只是為了說明，她是個好媽媽，給了自己孩子更多選擇?！?/p>

“我前段時間看了個新聞，一個年薪百萬的工程師被裁了，40多歲了，沒有單位愿意要，現(xiàn)在只能送外賣謀生。我看著十分唏噓——在現(xiàn)在這個時代，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不會失業(yè)，一定要有‘副業(yè)思維’。許多人的收入來源過于單一，萬一中斷，就是萬劫不復。你可以不選聲音變現(xiàn)，但你一定要讓自己更安全些，好嗎？”

他還推心置腹地拿自己舉例：“我今年40多了，父母都是80多的高齡。前兩年，我父母接連重病，躺在ICU里面，每天一兩萬，錢像水一樣往外流。如果我沒有經濟實力，我爸媽就沒有命?！闭f到動情處，他幾度哽咽。

“但是話說回來，現(xiàn)在還有比聲音變現(xiàn)更低門檻、更高收入的副業(yè)嗎？”他自問自答，“幾乎沒有！它不要求你的學歷、經驗、人脈，只要你肯學，只要你能鉆，就能變現(xiàn)成功。就連《人民日報》都寫文章說明了聲音變現(xiàn)行業(yè)的前景?！?/p>

看著PPT上動輒成百上千的時薪，我心動了。我不奢求能成為商業(yè)配音演員，那些金字塔尖上的“聲優(yōu)”，每一個人都經過長年累月的積淀，才能站在頭部、被人聽見。我只想挑戰(zhàn)門檻沒有那么高的有聲書領域，我有普通話二級甲等證書，又熱愛表演，應付有聲書播讀，應是足矣——在家接單，不限時間，我看到了文員身份外的職業(yè)突破口，兼顧現(xiàn)有工作的同時又能學會另一項技能，生活的稻草既然出現(xiàn)，為什么不下決心抓住它？

伴隨著江汜的一聲令下，我屏氣凝神，拇指快速點擊屏幕，搶到了7000元的優(yōu)惠券。頁面跳轉至支付頁面，我習慣性選擇“花唄”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分期付款需要額外多付近600元手續(xù)費。9800元的學費實在不是個小數(shù)目，快要抵上我2個月的工資了。

我退出頁面，想再審慎思考一下。但頁面開始出現(xiàn)了倒計時，時間以微秒為單位進行跳動，系統(tǒng)提示我盡快支付，7000元的優(yōu)惠券將在10分鐘后失效。

我不想陷入信息繭房，一時激情消費。我退出直播間，輾轉多個平臺，以“江汜”為關鍵詞進行檢索，跳出的內容無一不是夸他“專業(yè)度高”“上課認真”“干貨滿滿”“答疑負責”，幾乎沒有差評。這些往期學員的評價時間跨度有近1年，行文措辭各不相同，但結果大多不錯，基本都成功變現(xiàn)，掙回學費的同時還小賺了一筆。

看來，江汜真是個把自己的行當做到極致的人，無論是做播音員，還是當老師。

我返回直播間，發(fā)現(xiàn)江汜正在邀請學員前去實地參觀：“我們公司在一線城市，毗鄰騰訊、阿里巴巴，前面是著名大學，后方是高新科技園，寸土寸金的位置，人文與科技氛圍都非常濃厚。我們每個月都會舉行開放日，大家想來的話一定要提前預約，我也非常期待跟同學們見面。”

為了打消學員們的疑慮，他甚至搬出省委省政府做背書，“衷聲學院”在去年獲得了省級“守合同重信用企業(yè)”稱號，市場監(jiān)督管理局對此評選非常嚴格——需要企業(yè)從未出現(xiàn)過違規(guī)經營、合同詐騙、制假售假等不良行為，合同履約率需要達到100%。

“大家注意聽這段錄音——”背景音里，一個醇厚的聲音正講述著宏大敘事，“這是我為省委省政府配的政府宣傳片，大家可以想一下，政府機關在進行服務采購時，需要多么嚴格的審批。層層篩選下來，與政府達成合作的人是我。大家知道央媒和黨媒的認可意味著什么嗎？意味著我靠譜！”

江汜許諾，學習過程不玩貓膩，沒有套路，一費到底。課程支持無限次回看，接單資源永久開放，一次繳費，終身有效。“這些條款我都寫到合同里了，按章程做事，彼此都有保障”。

經驗告訴我，他說的是應該是肺腑之言——如果企業(yè)背景有問題的話，他絕無可能通過政府的篩查。

“注意了！”他舉起右手食指，說，“現(xiàn)在我要開始抽獎學金了，金額800元，本場只有2人，抽中的人可以再減800元。等會兒我再發(fā)一波7000元的優(yōu)惠券，抽中獎學金的幸運兒，花費9000元就能拿下原價16800元的課程！”

我趕緊點擊福袋，報名參加。5分鐘后，結果出爐，幸運擊中了我，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！倒計時頁面再次滾動起來，不愿幸運打馬而過，我不再猶豫，立即全款支付了學費。

時間已近午夜，3輪售賣下來，88個學位所剩無幾，江汜還在做著最后沖刺，隨著他的講述，屏幕里不斷跳出“十萬火急”“學位告急”“下月漲價”的海報。我無心再聽，選擇睡覺。

第四天講完基礎知識后，江汜老戲新唱，又開始賣課。他的說法是：“昨天很多學員反饋沒搶到優(yōu)惠，要求再發(fā)一次。我想了下，不能因為進入直播間的時間有先后就厚此薄彼，于是我跟公司申請再加了48個學位?！?/p>

跟前一晚相同的話術說完后，江汜又增加了新的“福利”。

“聲音變現(xiàn)需要什么設備？江老師，可以看下你的錄音設備嗎？”為了回應這條彈幕，他拿出一個帶有衷聲學院logo的麥克風，說：“我平時用的就是這款我們跟廠家合作的麥克風?！?/p>

“可以送我們嗎？那樣我們就不用買設備了。”有彈幕“要求”。

“可是這個麥克風原價需要699元，能不能送??？我想一下……”他猶豫片刻，拿定主意說，“行！那就送，當作我給你們準備的開學禮物！小助手趕緊盤點一下庫存，還剩多少個？”

一時間，我氣血上涌，原來這課是早買早吃虧？還好他馬上補上一句：“記得減去昨天報名的88個庫存，昨天的同學也都要送?！?/p>

這套設備不貴，但讓我覺得“周全”，我在網上見過課還沒上，機構就先“營銷”學員花幾千元買設備的例子。

后面的每一天，江汜都在配音演員和賣貨主播的角色之間無縫銜接。每一筆促銷都有比前一筆更大的優(yōu)惠、更多的承諾和更好的保障，直播間始終處于情緒高漲的氣氛中。江汜就像相聲演員般不斷抖出包袱，一直牽引著我們的注意力。說好的5天訓練營加餐變成了7天。

當然，后面的直播都以賣課為主、教學為輔，青禾也下場配合江汜唱雙簧。

5月17日，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正式開學，全在“衷聲學院”的APP上線上進行。我分配到的“聲音教練”是云水老師，聽他聲音，像是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，但他發(fā)過來的名片上卻寫著他已經做了近10年主持人。

他把我拉進一個名叫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52期云水班”的學習群后，做了自我介紹，說他是我們的班主任，以后有不懂的隨時可以問他，同時他還兼著VIP小班課的授課老師，歡迎大家選他的課。

原來所謂的“1對1聲音教練”還是班主任？我看群里有40多人，私聊問他：“我們40多個人的聲音教練都是你嗎？”

他給了肯定的答復。

“那你教得過來嗎？這么多人?！蔽也幻馐?/p>

“是這樣的，同學，我們的授課模式是每周上4節(jié)課，分別是2節(jié)錄播課，由江汜老師教授。1節(jié)‘VIP小班課’，這個是線上課程，1對15，你們喜歡哪個老師自己去約他的課就行，上課內容是復盤你們學習的錄播課，小班課老師會給你們逐個糾正問題。還有1節(jié)就是最精華的‘大咖直播課’，每周六晚上8點，都會有行業(yè)大拿來給你們授課?！?/p>

看來，青禾此前所謂的“填信息量身打造學習計劃”，也就是說說而已。

云水解釋說，嚴格意義上來說，除了“大咖直播課”外，群里面的同學并不在一起上課，授課老師也不是他，所以不存在教不過來的問題：“我負責隨時為你答疑，看到問題后我會第一時間回答你?！?/p>

“我們那天不是有88個學位嗎？群里怎么只有40多人？”我問他。

“為了營造更好的學習環(huán)境，學校給你們分班了?！?/p>

通過入群自我介紹，我看到了同學們不同的人生軌跡：

靈犀，來自山東，是個單親媽媽，想要主攻繪本朗讀方向，她的目標是通過聲音變現(xiàn)，給寶寶和自己多一些保障。

薄荷，來自四川，自由職業(yè)者，對有聲書領域頗感興趣，學完課程后想成為有聲書主播。

香香，來自廣東，已經退休，想領悟朗讀訣竅，提高普通話水平，著意在美文領域發(fā)力。

星空，來自重慶，是個職員，熱愛配音，興趣驅使，想要學到配音技巧，利用業(yè)余時間掙點錢，發(fā)展副業(yè)。

……

這個群建在“衷聲學院”的APP內，其中一條群規(guī)是“不允許私下添加除聲音教練外的任何成員”。我來是為了學習的，不是為了交朋友，便遵守了群規(guī)。

江汜的課程安排非?；A，前一兩個月，我們都在學習如何呼吸，以及聲母、韻母、前鼻音、后鼻音的發(fā)音形式。

有學員不滿，認為課程“摻水太多”，在群里反饋，“這些東西讀小學的時候就學會了，我想學的是聲音變現(xiàn)技巧”。

云水給出的答復是“不積跬步，無以至千里”：“地基打好了才能有萬丈高樓，解決了發(fā)音問題才能談聲音變現(xiàn)。江老師是專業(yè)的，他教播音主持專業(yè)的大學生也是這么教的，而且這個發(fā)音課單獨購買的話還需要3699元呢，江老師可是普通話教材主編，請同學們珍惜學習機會，從打好地基做起?！?/p>

我認同云水的說法，對課程安排沒有抵觸情緒，正好可以利用此機會查漏補缺，糾正自己的發(fā)音問題。我認真學好每一堂課，按時提交課后作業(yè)。

云水的督促工作做得盡職盡責，每天早上7點左右，他都會發(fā)來“早安”，提醒我記得學習江汜的錄播課；“VIP小班課”開課前，他會提示我預約搶手的老師；每周六的“大咖直播課”，他都會準時發(fā)來直播鏈接。他總是比我提前感知到天氣的變化，囑咐我天涼加衣、下雨帶傘，節(jié)假日的問候也從不缺席，“兒童節(jié)快樂”“端午節(jié)快樂”。

“VIP小班課”用來專門復盤江汜的錄播課內容，老師會把我們單獨拉到一個線上會議室里，讓我們逐個“上麥”，現(xiàn)場演示江汜在課程中教到的內容。2小時的課程，真正屬于我的時間不多，大多時間我都在聽另外14個同學的朗讀和老師對他們的點評。我感受到了學員之間的能力差異，那些有過話劇、聲樂等基礎的學員，總是能更快地做到老師的要求。

“VIP小班課”的選課體驗很像開盲盒，宣傳海報上堆滿了褒獎之詞，我根本無法辨別出老師們的真正水平。事實上，老師間的差距頗為懸殊，有人履歷光鮮，普通話水平一級甲等，點評作業(yè)時能切中要害；有人經歷平平，普通話水平只有二級甲等，點評作業(yè)時也不得要領。我本來覺得英雄不問出處，只要能教給我技巧，就是好老師，但上過課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我無法領悟一些老師的技法。

我與云水的教學溝通就不順暢。

一次，VIP小課老師聽了我的作業(yè)后，說我的錄音中有一個字發(fā)音不準確，我反復檢查，找不出是哪個字。于是我問云水，他聽過之后，說我的喉嚨過于緊繃，不夠松弛，整個錄音基調不對，說到最后，他也沒指出我究竟是哪個字發(fā)音不準。

類似的事情還存在于“情境領悟”中。在錄一個古代言情小說音頻作業(yè)時，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進入情境、將自己想象成主人公。我求助云水，他給出的回答依舊是“喉嚨放松弛，聲線放輕松”。這個解答與我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，無法給我?guī)韺嵸|性的幫助——或許他的專業(yè)力很強，但教學力一般吧，我只能這樣想。

有時我當天上午問的問題，云水次日深夜才會回復，早就過了作業(yè)提交期限。次數(shù)多了后，我不再寄希望于他，更多時候，都是獨自揣摩著學習技法。

VIP小課老師的理念與江汜的亦有相悖。江汜主張先天的聲音條件不重要，任何人都可以通過學習練就好聲音；小課老師卻說先天的聲音條件非常重要，后天難以更改音色和聲線。江汜推崇胸腹聯(lián)合呼吸法，小課老師認為配音時應氣沉丹田……學完江汜的錄播課再去“VIP小班課”聽課時，我時常要經歷推翻重建的過程。許多VIP小課老師在上課時無意間透露，他們并不是“衷聲學院”的工作人員，只是來做兼職。

VIP小課老師們之間的觀念也時常沖突，隨機選課制度運轉下，我無法次次幸運，每節(jié)課都選中自己喜歡的老師。我有時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春秋戰(zhàn)國，感受著“大爭之世，百家爭鳴”的氛圍，好在我不反感老師間的觀點互斥，認為學習是兼收并蓄的過程，全部采納實踐后，留下適合自己的部分就好。所謂“師傅領進門，修行在個人”嘛。

每周六的“大咖直播課”最值得期待，老師以有聲書主播為主，偶爾也會有些配音導演和電視臺主持人前來授課。

有聲書主播按照小說類型被細分成了眾多門類：現(xiàn)代言情小說主播、古代言情小說主播、懸疑小說主播、科幻小說主播、男頻小說主播等。不同的小說背景要求講述人擁有不同的聲音特征和演播技巧。這是項艱深的工作，很多時候我聽老師講了，照做了，但連“照葫蘆畫瓢”都做不到。

大咖課的老師們不負責答疑，有再多的疑問，都只能課后求助于VIP小班課老師和各自的“聲音教練”。脾氣不好的大咖課老師會要求“清屏”，關掉所有人的彈幕發(fā)送權限，全程只有他自己講——雖然直播間里實時在線人數(shù)只有40多人，并不吵鬧。

偶有愿意互動的大咖課老師，選中的問題也跟“衷聲學院”APP彈幕區(qū)里提出的問題毫不相干，老師念出的ID和問題，我都沒看見過——我據(jù)此推測，這些大咖課老師可能同時在多個線上平臺直播教學，“衷聲學院”只不過是其中順帶的一個。

大咖課老師熱衷于分享他們往日的試音失敗經驗。頭部從業(yè)者尚且歷經坎坷才守得云開，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半路出家的新和尚呢？不過大咖課老師總會適時給予我們鼓勵，核心思想倒是與江汜傳遞的價值觀一致——只要堅持，只要努力，就能成功。

但我認為聲音變現(xiàn)并非如他們描繪的那般是人皆可、有嘴就行?！爸馈迸c“做到”之間，似乎隔著不可跨越的天塹。無法“全情代入情境”的問題始終困擾著我，老師們能夠給予的幫助，就是在線上親自示范一遍，讓我照著模仿。我可能并非天賦型選手，盡心盡力呈現(xiàn)出來的成品，跟老師相比，可謂懸若霄壤。我時常覺得力不從心，但盡量跟上進度，期待能試音的那一天。

在第三個月開通了試音權限后，我一直踴躍試音，幾乎試遍了所有的單子。

試音單的數(shù)量與江汜之前承諾的截然不同，APP上每天只更新10來個需求單，頭天發(fā)出來，次日就會關單。通過自己的系統(tǒng)，我看不到有多少人投遞了此單，也看不到最終試中音的人是誰。僧多粥少，屢試不中成了必然。

我不知道自己最初的轉行期望能否成真，但依舊堅持，想著也許學到后面，困難會迎刃而解。

轉機發(fā)生在第五個月，課程結束之前，我中了一個小單，只需要發(fā)出一個擬聲詞“喵”。它為我?guī)砹?塊錢的收入。這個小小的音節(jié)，又壘起了我的信心。云水及時肯定了我的成績，我打開群消息一看，群里喜氣洋洋，中單的人不在少數(shù)，均是同樣價值5元的擬聲詞。

我以為這是個良好的開端，卻不曾想到，這是我在“衷聲學院”的巔峰戰(zhàn)績。之后我的所有試音，又如泥牛入海般再無回音。所謂的“審音員輔導接單服務”，我更是從沒體驗過，從未收到過輔導電話。

學習結束后，我收到了一份“聲音報告”，上面推薦我往公眾號美文、深夜電臺方向發(fā)展。自此，我的接單廣場上只剩下30到50元報酬的美文（雞湯文）需求單，學習途中常見的200到500元時薪的有聲書小說需求單全部消失不見，我連試音小說的權限都被剝奪了。

我沒有問過云水原因，想著這不是他能決定的，況且有聲小說的要求很高，我還不具備完成演播的條件。我對美文興趣缺缺，便逐漸不參與試音了。

“衷聲學院”先前承諾的“學費回本”和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，就如同鏡里黃花一般。日進斗金者或許有之，但他們不在我周圍，那次全員中了擬聲詞單后，我后來在群里只見過又有兩人中了30元報酬的美文單。從那之后，再無喜報，學習群陷入了長久的沉寂。

難道只有我和同學們試不中音嗎？我去網上搜索了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關鍵詞，跳出來的結果與我何其相似，真正變現(xiàn)者寡，屢試不中者眾。

我還看到了某著名男配音演員的實名揭露，他在采訪中直白地說：“配音絕不是一個可以速成賺高薪的行業(yè)。網上流傳的關于配音兼職收入的價格表，絕對不是一個零基礎的普通人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就能夠拿到的。以影視劇配音來說，首先要有機會成為公司的儲備配音員，之后至少要‘跟棚’半年以上。從線下學習到實踐，從給小角色配音到為重要角色配音，要經過漫長的過程?！?/p>

經此一事，伴隨著高昂學費消失的，還有為數(shù)不多的自信?；蛟S我既無天賦，又無能力，經歷了5個月的學習，卻連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的門檻都沒有摸到，依舊被生活釘在原行業(yè)中動彈不得。我看到許多人與我一樣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。

冷靜后再想，也許從一開始，我就是他人的籠中之鳥。查教師評價時陷入了“衷聲學院”水軍精心打造的“擬態(tài)環(huán)境”中，鋪天蓋地的好評淹沒了我的視線，讓我瞧不見別的觀點。反復進入直播間聽課，但遲遲不買課，又被系統(tǒng)打上了“鐵粉”的標簽，最后“花落我家”抽中獎學金，掉入“大數(shù)據(jù)殺熟”的圈套。

唯一試中的一單，更像是一種“精神撫慰”。他人用5塊錢的成本，無中生有出需求單，證明這個課程真能“變現(xiàn)”。

我采訪“小紅花”后，又聯(lián)系上多個平臺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的往期學員。通過跟他們的交談，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學員們對于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的認知各不相同。

有人已經心死，不再相信自己的聲音能變現(xiàn)，但身陷小微貸，每月仍為高昂的學費分期款項所累；有人為了更好地處理音頻，繼續(xù)花大價錢報名學習機構推出的AU（一個專業(yè)音頻編輯和混合環(huán)境軟件）課程；有人仍然滿懷希望，將自己在訓練營學到的技巧運用到音頻錄制中，堅持做有聲書平臺的新人任務，以期成為大主播后獲得更多的配音機會；有人切換了賽道，轉投下一個風口，在“寫作變現(xiàn)”和“直播帶貨”行業(yè)深耕；有人認為上一個聲音培訓營的教學內容不夠精細，寄希望于下一個聲音訓練營，“東方不亮西方亮，別人站在金字塔頂端，肯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”。

偶有入門者，發(fā)現(xiàn)報酬與宣傳嚴重不符，宣傳單里動輒幾百的有聲書錄制時薪縮水至1/10，變成幾十塊，且1小時的“干音”（沒有任何處理的原始錄音，一句話需要錄很多遍，擇優(yōu)錄?。?，往往需要3、4個小時錄制，平均時薪算下來，只有10元左右。

在爭相比爛的大環(huán)境里，“小紅花”已屬掣中上簽，“衷聲學院”的確做到了報名時說的那般“一費到底”，后續(xù)沒有巧立名目收取其它費用，雖然它的報名費一開始就是其余機構的2到3倍。學習過程中，“衷聲學院”也如約請到了行業(yè)大拿前來授課，比起那些用播音主持專業(yè)的學生濫竽充數(shù)假扮“名師”的諸多同行來說，倒顯得“誠意十足”。

但“上簽”的概念僅成立在沒有想過退費的學員間。為了招攬更多的學員，“衷聲學院”又與時俱進升級了打法。

今年年初，為了切身體會培訓機構的宣傳攻勢，我也花了9.9元學了江汜前期的配音引流課。江汜當時在直播間承諾，“‘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’學習不滿意可以退款，學完無法變現(xiàn)可免費重學或申請退款”。后來，我在“黑貓投訴”平臺上看到，“衷聲學院”豪擁的100多個投訴單里，不少人就是被“隨時可退，保證變現(xiàn)”的承諾所吸引，一時激情付款。

但這些學員們不知道的是，暗雷遍布的環(huán)境里，全身而退從來就非易事?！爸月晫W院”在購買須知里明確寫道：“第一階段學習過程中申請退款，將扣除實際支付金額的25%；第二階段申請退款，將扣除實際支付金額的50%，第三階段申請退款，衷聲學院將不予支持退款申請?！?/p>

學完沒接到單后申請復學或退款的條件同樣苛刻：“完課率需要達到85%以上，作業(yè)提交率80%以上，小班出勤率90%以上，考核優(yōu)秀（達到80分以上）?！彼麄冞€特意標注：“數(shù)據(jù)以甲方后臺統(tǒng)計為準?！?/p>

自己當選手，自己做裁判，評分人員是他們的員工，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來自于他們的系統(tǒng)，這兩種退款情況本質上已經陷入了邏輯悖論的怪圈——學完沒接到單可申請退款，學到第三階段不可申請退款。“學完”的前提是一定學過了第三階段，接不到單申請退款的前提一定是已經“學完”了。

針對緊逼退款的學員，“衷聲學院”給出的策略是勸說其“延期學習”，或者一拖到底，“主動延期后不可退款”，拖到“第三階段后不可退款”，上課途中不學習又無法完成各項指標，還是無法退款。

我問過“小紅花”為什么不選擇退款，她說她報名時，“衷聲學院”還沒有承諾可以退款。學習越到后期，心余力絀的感受就越強烈，可錢已交了，除了繼續(xù)學，她別無選擇。5個月的課程結束后，APP里的學習群已無人說話，江汜、青禾、云水忙著收割新的學員，沒有再聯(lián)系過她。她認為，這次學習并非毫無收獲，“衷聲學院”還是教會了她一些配音技巧的，但他們也夸大了“試音中單率”。

“我不吃這一次虧，會一直以為我也可以做配音，入了行才知道自己差得遠。”我聯(lián)系到她時，她已將學習的重心轉移到考取別的資格證上。

當時拉我進9.9元的配音課引流群里的，也是那位青禾老師，讓我填完“入學檔案”后，他同樣也讓我別通過群里其他學員的好友申請。

我反其道而行之，迅速通過那十幾個好友申請。之后一聊，無一例外，這些人全部都是“衷聲學院”的競品機構——從視頻引流、軟文推廣，最后到直播收割，一整條鏈路上，處處飄蕩著這些培訓機構吹出來的“逆天改命”的肥皂泡美夢。字字成鉤，步步為營，所有的鋪墊，都指向同一個終點——參加他們的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。

除了這些外部競爭者，我發(fā)現(xiàn)市面上還有些搞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的機構，跟“衷聲學院”的拉新轉化手段如出一轍，于是就去查了他們的辦學資質——我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們真的“師出同門”，都來自同一個母公司——“精心教育”。為了配合消費者“貨比三家”的心理，“精心教育”在市場上上演著“左右互搏”的戲碼，不同的名師IP，相同的割韭菜套路，總有一張網能圍住想要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的學員。

當然，如果學員花9.9元進群后對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又沒了興趣，“精心教育”也準備了另一張大網去捕捉你。

見我結營后還不報名“聲音變現(xiàn)實戰(zhàn)營”的正價課，青禾又美其名曰要給我好好學習的“獎勵”，將“櫻花老師”的微信推給了我。

這位“櫻花老師”先是拉我進了“女性共讀會”微信群，要免費教我“寫作變現(xiàn)”，又把“櫻花聽書”微信公眾號推給了我，說里面都是教人掙錢的理財書單——青禾也給“小紅花”說過這個“獎勵”，只是“小紅花”掏了近萬元學費上了正價課，這個“獎勵”便沒砸中她。

我很好奇這場騙局的終點究竟在哪兒，便一直照做，但絕不掏錢。見我仍不報名“寫作變現(xiàn)課”，“櫻花老師”又推薦了“慧曉老師”的微信給我。

本著“舍我其誰”的精神，我自然不能錯過。好友通過后，點開“慧曉老師”發(fā)來的海報一看，果不其然，她是賣“教人提高情商、學會說服藝術”的“溝通特訓營”講師。

在我寫作本文的過程中，“慧曉老師”一直進行著信息轟炸，總是在半夜發(fā)來“老公出軌該怎么挽回？”“孩子不聽話怎么辦？”“職場媽媽平衡家庭與工作的秘籍”一類的主題直播鏈接。嫌她消息太多，我屏蔽了她，因此無緣后續(xù)的“騙局裂變”——“聲音變現(xiàn)”引流課開始前填的“入學檔案”，是“精心教育”后續(xù)“精準狙擊”學員的利器。只要順著“精心教育”安排的流程走下去，總有一門課程能打動你，市面上各類熱門“變現(xiàn)”與教育，諸如聲音變現(xiàn)、寫作變現(xiàn)、情感關系、職場提升、財商教育、親子教育……他們應有盡有，未來應該還會與時俱變。

“穩(wěn)步踩在時代風口，切實掌握流量密碼”。我想起引流課上江汜叫學員要“打造自己的賬號矩陣”的那句話——原來最成功的“賬號矩陣”，就誕生在“精心教育”內部。我想，這家機構的創(chuàng)始人，應該是個深諳烹飪技法的人，中國傳統(tǒng)美食中的“一魚多吃”，被他原封不動地移植到賺錢之中，全程力爭做到“一韭多割”。

（文中人物、機構、授課平臺均為化名）